殷旵
中國著名易經專家,國際易學聯合會理事,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會科學與易學專業委員會理事,三智道商國學院特聘導師。
用殷旵老師的話說,“我講國學是天馬行空”,“不講大道理,不拘泥於‘大一小一’‘大二小二’的提綱式結構”。正是這種“得意而忘形”的傾談,將國學的智慧寓於生活中的各個方面,深入淺出地將中國文化的根源與現實價值娓娓道來,使我們感受到國學的親近與博厚,指導我們“背陰向陽”,追求光明,認真對待生活。
除了指向南方、辨別方向以外,給社會“指南”、人生價值取向“指南”是“指南”的深層次的意義,因為不只是物質生活,文化、精神生活同樣需要“指南”。
從“指南”說起
“指南”是中國文化特色,也是《易經》的文化特色。從先天八卦圖可以看出中國的南北與西方地圖中是不同的,西方地圖通常“指北”,而中國則是“指南”。南,表示光明。中國人注重“背陰向陽”,“向明而治”,多看光明的、積極的一面,現在社會的一個弊端就是把消極的東西看成了主流。
“指南”的含義除了方位指向,還有給社會“指南”、人生價值取向“指南”的深層次的意義。因為不僅是物質生活,文化、精神生活同樣需要“指南”。
“南”字與“暖”字古音相近。古漢字有音同義近的規律,因此南的內涵包括:既是光明的,也是溫暖的;是向上的,而不是消極的,是充滿希望的。比如《精品購物指南》一打開給人亮麗的感覺,這種向上的、能化解陰暗的特質,有着很好的積極意義,與“指南”的深層含義也是很契合的。
《易經·說卦》中有“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中國人的居住習慣坐北向南,從居住學問中已經找到了天人合一的法則,找到了與天地相應、與自然相應,在大環境中的定位。孔子在《繫辭》開篇中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位矣。”這兩句話中關鍵是“定位”。
有南就有北。“北”字從甲骨文“
神化《易經》的人其實不是真正懂得、熱愛《易經》,更多的恐怕是神化自己。其實,真正的《易經》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
做人做事也好,學術研究也好,態度很重要,《易經》就是做人做事的“定位儀”,也就是說,《易經》為我們提供了坐標和檢驗標準。
現在,很多人對《易經》非常感興趣。對於讀《易經》和有興趣想去讀《易經》的人,我想說的是,首先,讀《易經》不是為了占卜,而是使自己有一個心理上的指南。其實,真正的《易經》並不難,但是如果把《易經》看做是神秘的、用來算命的東西,那麼你一輩子都讀不懂;只有把《易經》當做是做人行事的定位儀,才能真正地讀懂《易經》,用好《易經》。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否定功利。對“功利”也應區別看待,換句話說,功利也要有指南。我們現在社會上一味地反對功利,但是,沒有功利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沒有了動力。我曾經也經歷過那麼一個迷惘的時期,一提到名和利就含蓄、遮掩,羞於啟齒,不想追名逐利,但是又繞不開這些。那麼,既然躲不開,為什麼要諱言呢?我領悟到要求大名大利:如果我沒有名,那麼我研究的很好的東西沒人相信;如果沒有大利,想做一點公益事業也拿不出錢。所以,求大名大利是可以為社會做一點有益的事,這也是定位問題。
《易經》是龐雜的、包羅萬象的,但應該理性對待,而不是神化它。神化《易經》的人其實不是真正懂得《易經》,更多的恐怕是神化自己。其實,真正的《易經》是“百姓日用而不知”“民咸用之謂之神”。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都能運用,這就是最大的神奇。
《易經》不是神秘的,而是簡單、日用的,當然,學習《易經》也並不容易。就像我們對待生活。生活是簡單的,但是我們對生活就可以隨意嗎?我們今天的人對生活有一點隨意,以為有吃有喝就是生活,開好車、住好房就是生活,沉迷於物質的世界,但是,對突發事件的擔憂和困惑也更多。物質越是豐富,煩惱、失落、浮躁則更甚,對未知更茫然,非理性更強烈。有錢還是買不到一個清靜。《易經》告訴我們,不能寄托在非理性上,對生活要認真對待。
“易與天地准”,與天地相應就是與客觀規律相應,是理性的。什麼是智慧?綿綿不斷的理性就是智慧。在順境中能保持理性,在逆境中也能保持理性,在突發事件來臨的時候同樣能保持理性,這樣綿綿不斷,打成一片才是智慧。“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是智慧。人為什麼會一時糊塗、患得患失?就是因為雖然有理性,但是這種理性是間斷的,而智慧則是連貫的理性。
《易經·隨卦·象辭》說“君子以向晦入宴息”,剛讀的時候我有過疑惑,難道只有君子知道“向晦入宴息”,小人就不知道太陽下山了要回家休息嗎?那不是一句笑話嗎?後來我明白,只有君子才明白自然規律,並且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起居規律。小人則是隨大流,不是出於理性指導下的。君子懂得天地萬物千般變化、萬般變化,基本規律不會變,則不容易犯錯。
曾經有人問我泰卦和否卦哪個好,其實,沒有好壞之分,泰極否來、否極泰來,兩者是相輔相成的。正如五行相生相剋,沒有相剋就沒有相生,要看成整體,不能分割。就像紅綠燈一樣,不能說綠燈是好的,紅燈是不好的。有些人開車時就希望一路綠燈;也有些人上班可以磨磨蹭蹭遲到半個小時,但在紅燈前等了半秒就要罵人了,這都是心態問題。君子的心態就是懂得遵循規律,這樣才能做到在日常生活中舉輕若重,在關鍵時刻舉重若輕。所以說,《易經》就是教人做人、做事的定位儀。
我們今天如何鼓勵自己,如何禁得起苦難,頂得住壓力,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如果年輕人頂不住壓力,那麼相反的就是未老先衰,赤子之心早已老了。
《老子》讀起來比《易經》要深奧一些,其實原因在於時代的不同,就像現在的人讀十年前的文獻也不大懂一樣。我認為不存在內容上哪一個更深入的問題。各家的語言表達方式不一樣,但講的都是一個東西——道,即自然規律。研究的都是萬事萬物的規律,只是表述的方式不一樣而已。釋迦牟尼、老子、孔子,乃至於馬克思、毛澤東、愛因斯坦,講的都是一個東西,只是他們所處的生活背景、表述方式不一樣。只有真正去讀通了,才有整體上的理解和深入,而不是分歧和“打架”。
學術研究上也有不少這樣的情況,研究老子的排斥孔子,研究孔子的排斥老子,大家都希望自己的祖先更高一籌。有的人一輩子研究老子,就一定要把老子塑造得高高在上,彷彿老子比孔子高大,自己就高大;同樣的,研究孔子的就要貶低老子,原因都在於沒有讀通。比如《論語》第一篇就提出“泛愛眾”,《墨經》也指出要“愛人”,孔子與墨子也有相通之處。中國的儒釋道三家無論哪一家都是相通的、理性的、智慧的。
《老子》中我最欣賞的一句話是:“含德之厚也,比於赤子。”經濟學家孫冶方在監獄裡17年,無一支筆,無一張紙,但把自己的經濟學研究理論打好了腹稿。晚年重病之時,仍然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子疊好,把馬桶刷好。我看到這個故事馬上想到這句“含德之厚也,比於赤子”,如果不是赤子之心,那樣的年紀和身體狀況,其實是連疊被子的力氣都沒有的。赤子之心具有赤子的力量。我們今天如何來鼓勵自己,如何經得起苦難,頂得住壓力,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如果年輕人頂不住壓力,那麼相反的就是未老先衰,赤子之心早已老了。
真正有赤子之心,必須“含德”。《說文解字》云:“德,升也。”所謂“道德”,在積極向前走的同時還在向上升、有進步,換句話說就是積極向上才叫“道德”。“含德之厚”的“厚”要靠圈子。從生活和工作來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圈子,圈子有大小之分,圈子大的人套住了圈子小的人,每個人都在其他人的圈子裡,每個人又都能套住其他人的圈子。如果進入一個圈子,三天就出來了,不停地轉圈子,盲目跳槽,那麼圈子只會越跳越小。如果進入一個圈子之後,共同把這個大圈子做得更大,一起做貢獻,自己的圈子就跟着大起來,到一定程度,覺得這個圈子已經容不下自己,再跳出來時,自己的圈子也大了。這種大就是“厚”,因為你在做大大圈子的時候,同時也做大了自己的小圈子。
所以,讀《老子》,單從字面上逐字逐句地解釋,通讀全文,甚至倒背如流都沒什麼作用,應該應用在生活中。《老子》又稱《道德經》,是向前、積極、向上的,沒有積極向上的心態讀《老子》,是一輩子也讀不通的。
這與無為思想並不矛盾。無為包括“自然無為”與“無不為”;有“無為”則必然有“有為”;有為又包含“有所為”“有所不為”。可以用“玉”來表現。《說文解字》:“理,治玉也”。玉的紋理是自然、非人為的,是一種自然生態。不要隨意去動它,但並非完全不能動;稍加修飾就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工藝品,可以更好、更美,客觀與主觀能動地合一,這就是有所為;對玉的雕琢是人的主觀能動作用,但是不能無法無天,隨意破壞,因此要有所不為,不能隨便去雕,雕深一點、淺一點都有講究。所以,知道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二者達到了完美的統一,就是無為而無不為了。當然,這只是找一個具象的東西量化一下,使人有入門的門徑、門道。
要認真地對待生活,生活中就有《易經》的智慧,就有老子的智慧,就有孔子的智慧。生活不是用金錢,而是要用心,心不到,生活是沒有味道的。
中庸是暫時使用超常手段
中庸之道是什麼?眾所周知,中庸是中國人處世法則之一。然而,對於中庸的理解卻浮於主觀臆想者漸多。那麼,何謂中庸呢?要從中用說起。《說文解字》:“庸,用也。從用,庚聲。”又:“庚,更事也。”更事,即對事物的更改、更變。可見,中用與中庸都是用,只是用法不同而已。有什麼不同呢?
用過算盤的人知道,算盤上每檔有七珠,下格五珠,每珠為數1;上格二珠,每珠為數5。計算時,常規情況下底珠和頂珠不用,只用中間五珠,即“中用”。但在計算複雜的乘法時,底珠和頂珠可以用。特殊時候,頂珠一珠當5仍不夠時,則將頂珠懸着,一珠當10,這就是中庸之用。也可以說,是非常情形下的非常手段,異乎尋常之用。這即是“更事”的含義。“用”與“庸”,音近,義同,只是用法不同,這就是漢語原創思維的特點之一。
工作中也是如此。一般情況下只要中規中矩就行了,但特殊情況下就要打破規矩,不按常規出牌。中庸其實是用非常手段達到回歸常態的目的。中庸不能越軌,不能越過道德、法律底線,人們常說的打擦邊球,並不是與道德和法律捉迷藏。不是一般的平常的用,而是中庸之用,目的是為了保持平衡,更合乎規矩。也就是說,還是離不開“中”。
中字“
人在大自然中,“中”的空間有多大要看個人的修為,要明白規律。“易與天地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講“無為無不為”、孔子講“無可無不可”、釋迦牟尼講“非法非非法”,用現在的話說是很辯證的,就是水無常形,法無常法。如果執著於一個東西就放不開了,但沒有這樣一個東西又不可以,所以只有“法無常法”。就像寫文章一樣,文筆好不是靠造句,拘泥於一個“法”,而是自然而然,行文如流水。
我在《老子為道》一書中主要講了《老子》中的23個字:“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要認真地對待生活,生活中就有《易經》的智慧,就有老子的智慧,就有孔子的智慧。生活不是用金錢,而是要用心,心不到,生活是沒有味道的。生活不能走過場,人要隨和,但有時候必須較真。不能跟金錢、跟社會較真,那樣只會平添無限煩惱,而是要跟自己較真,有板有眼,一步一個腳印,“含德之厚”。如果每一天的生活只是走過場,那麼人生百年也就是跑了一次龍套。
口述/殷旵 整理編輯/張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