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易學奇人:宋代儒學理學大師譙定,博雅求真一生

蜀中易學奇人:宋代儒學理學大師譙定,博雅求真一生

 

譙定,字天授,號達微,又稱譙夫子,宋代儒學、理學大師,著有《易傳》(又稱《譙子易傳》)。其現存作品,僅為一詩一文:詩見於宋末阮閱《詩話總龜》,題作《牧牛圖》,文題為《答胡藉溪論<易>》,見於元代劉應李的《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

      11月13日至14日,第三屆中華長壽文化暨儒學宗師譙定學術研討會在長壽舉行,來自國內外的30餘名專家學者圍繞譙定的生平事迹、學術思想、門人後學、故里文化與海外影響等方面,做了一次全方位的解讀——

 



從《牧牛圖》詩解讀譙定思想

(王邦維——北京大學東方文學研究中心教授)

      根據史料記載,譙定一生著述頗多,但由於種種原因早已散佚不存,其現存作品,僅為一詩一文:詩見於宋末阮閱《詩話總龜》,題作《牧牛圖》,文題為《答胡藉溪論<易>》,見於元代劉應李的《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王邦維從9首《牧牛圖》詩入手,對詩中的譙定學術思想進行了解讀。

      王邦維說,就“牧牛”本身而言,與佛教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傳統的農耕社會,牧牛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與人在宗教或道德修行中的行為思想聯繫到一起,就是來自印度佛教的創意——在佛家理念中,牛既是生產工具,也是深入思想觀念的“聖物”。

      王邦維說,譙定身處宋朝,很難對其本質有所了解,但他寫下《牧牛圖》時,一定也想到了佛教,這與他少時學佛的經歷有關。從詩歌用詞來看,如“聖道”,“微旨”、“太和”、“非禮”等,大多來自儒家,更多的則是儒佛雜糅,且還有道家的影子。從詩的層次來看,九首詩有一個遞進層次,提倡“見性”、“明心”,強調人內心體認的修養工夫,雖不是在講佛教的修行,但反映的思想正是對佛教修行次第的模仿。

      繪製或刻制牧牛圖,撰寫牧牛圖詩,在宋代,在巴渝地區,是一種流行的風氣。王邦維以大足石刻《牧牛圖詩》為例,十二幅圖各配詩歌,詩講的完全是佛教的內容,與佛教的禪宗直接相關。此外,唐末五代時人普明禪師,也曾作有《牧牛圖頌》,與之相類。

      王邦維認為,譙定的《牧牛圖》詩應該配九幅圖,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圖,但就詩而言,與佛教禪宗的思想和風格有同有異,大足的牧牛圖詩真正是禪師風格,言辭活潑,頻現機鋒。譙定的《牧牛圖》詩雖然用的是一樣的比喻,但行文平穩,不逾規矩,頗有夫子的模樣。

      王邦維總結,譙定的《牧牛圖》詩,與其他的著述宗旨一樣,反映了他的思想,更反映了他的學術背景,也就是以“儒”為主,結合了“佛”,稍微有一點“道”。


譙定確為巴蜀《易》學傳人代表

(祁和暉——西南民族大學教授、首批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巴蜀士人有淡泊名利的傳統,博雅其身卻往往不顯名於朝堂。祁和暉說,因為正史失載,宋代巴蜀大地的隱逸經師、《易》師總數難以統計,但依據現有文獻可以確定的是,譙定應是巴蜀《易》學象術學脈的傳人代表。

      關於譙定其人,因官位不顯,著述基本無傳,只能從《宋史》本傳,宋子語錄及方誌中略知一二。幸運的是,祁和暉從川大教授粟品孝處,了解了譙定生平行跡與零星學術遺存,並據此進行了比對辨析。

      祁和暉細讀《宋史·隱逸傳·譙定傳》,發現譙定研習《易》的方法,與蜀學蘇軾《毘陵易傳》、蘇轍《老子解》風格極為相似。二蘇從蜀地道學家嚴君平學《易》,而譙定更是嚴君平一脈有譜系可憑的傳人,《宋史·譙定傳》記,譙定“學《易》於郭曩氏……郭曩氏者,世家南平(今屬重慶市),始祖在漢為嚴君平之師,世傳《易》學,蓋象術之學也。”

      祁和暉從三個方面進行了舉證,力證譙定的術法貼近巴蜀易學正脈。在研究方法上,譙定認為“見(現)乃謂之象”是由象、而術、而理,正是嚴君平《易》象術具占驗性質的一大特點。譙定強調“自見乃謂之象一語以入”,與蘇軾《毘陵易傳》所言“必有所見而後知……是故聖人之學也,以其所見者推至其所不見者”一脈相承。在對待佛學上,蜀《易》與時俱進,吸收佛老之學營養,而譙定“少喜佛學,析其理歸於儒”,又做《牧牛圖詩》——此乃佛教特有專題詩類,可謂不約而同。在氣節志向上,巴蜀士人有淡泊名利的傳統,譙定謹守嚴君平“淡泊”之旨,為人“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不貪利祿。


譙定與程頤不只是師生

(詹海雲——台灣元智大學教授)

      長久以來,學界一致認為譙定與程頤關係密切。但也爭議不休:譙定與伊川是私淑(未能面授的弟子),還是學侶,抑或弟子?詹海雲認為,這個問題可以從程譙亦師亦友的關係,以及學術上的兼容存異上得到解答。

      詹海雲說,譙定與程頤關係的變化,與洛學入蜀、洛蜀兩黨交惡脈絡不無關係。洛、蜀兩 黨交惡,表面上是因為論禮不合,實際上則是人性論、天理人情論、佛道論、中庸觀、孟子觀,以及經視觀的不合。

      譙定與程頤總共有3次相處。根據《宋史》,譙定第一次見程伊川於洛陽,棄其學(象數之學、道家之學、佛學),而從伊川學之精義(敬與致知格物);譙定第二次與伊川見面是在涪陵,相伴於點易洞。第三次,伊川返回洛陽,譙定在前往論學,《宋史》未提及,朱熹卻認為二人並沒見面。

      詹海雲根據譙定所學經歷,對這三次見面進行了推斷。譙定初學佛,深受涪陵禪風影響。第一次見伊川是到開封,伊川告訴他讀《中庸》,且要持敬存養。譙定此時年輕,可能把捉不住人心,所以伊川的循序漸進的“敬”的工夫,是他覺得可以掌握的。第二次是伊川66歲編管涪陵,譙定陪伴伊川於點易洞。伊川曾約注《易傳》,但其後兩人都未進一步提及此事,必是在“鉤深”、“點易”的過程中有些問題。換言之,此時觸及易理深處,譙定在伊川存敬涵養、逐字體會(致知),和文人蜀學(蘇軾)、民間蜀學、佛學的無念之間,生出了“究竟義”的疑惑。第三次見面,朱熹認為是未見到,很有可能是兩人意見不同了——胡安國、劉勉之認為譙定言談間對伊川有“不以為是”之感——譙定此時對道教有所追求,不是儒家範圍,故與其早年“析佛理歸於儒”,中年服從伊川“敬”教皆有不同。

      詹海雲說,由此可見譙定與伊川、朱子,在主敬、格物、見乃謂之象、無心等方面,是真的存在分歧。因此,譙定程門說(萬斯同《儒林宗派》)是就文學而言,譙定非程門說(朱子之說),是就譙定最後宗旨所在,說譙定伊川學侶(全祖望說),是因其人品,學問均有值得伊川尊敬處。


譙定一生長壽,至少有130歲

(楊可——清華大學歷史系博士)

      譙定是涪陵學派的創始人,為宋代蜀學一大家,並有“程門一大宗”之稱。他一生長壽,然而由於史料的缺乏,關於其年紀的問題一直爭辯不休。楊可獨闢蹊徑,根據陸遊詩稿文獻記載,推測出譙定至少活了130歲。

      楊可遍查陸遊詩稿文獻,發現了三處關於譙定的記載。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陸遊的一篇雜記,其中提及譙定:“近歲有譙定,雍孝閔,尹天民,亦皆以儒士得道。定今百二十餘歲,故在青城山中採藥道人有見之者,讀易尚不輟也。”這裡譙定為120餘歲。

      在淳熙七年,陸遊在一篇詩稿中,再次提到譙定:“丈人祠西山谷盤,麻姑洞前松櫟寒。仙翁欲覓渺無處,聞在清溪浴大丹。”國學大師錢仲聯先生校注說“仙翁謂譙先生”。可見,陸遊對於譙定並不僅僅只是過目而已,而是印象比較深刻的。

      在淳熙十四年冬,陸遊在嚴州任所所著的《劍南詩稿》卷十九有《寄譙先生》一詩,詩前有文說:“青城大面山中,有二隱士。一曰譙先生定,字天授……今百三十餘歲,巢居嶮絕,人不能到。而先生數年輒一出至山前,人有見之者。”這裡譙定是130歲。

      前後迥異的兩種說法,難道是陸遊記載有誤?楊可認為這樣的可能性很小,其最大的可能性當是第一篇詩文創作在淳熙三年左右,也就是上文的十餘年之前。

      他將這一推斷放入《宋史》校驗。那麼譙定至洛從程頤遊學的年齡大約在30-40歲之間,王質記其“棄家破產疲曳妻子以從之游”,也有可能。而在這個年紀,譙定也應該在易學上取得了一定的造詣。《宋史?胡舜陟傳》記載,胡舜陟奏報譙定之事,其象數之名顯於此時。此外,程頤於紹聖四年十一月至涪州編管,其時程頤63歲,譙定40歲左右;而靖康初譙定至崇政殿說書時在60歲左右,兩個時間點也符合實際情況。

      以上種種,楊可判斷譙定至少活了130歲。


張行成得譙定“余意”

(劉復生——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宋史》記載,“定《易》學得之程頤,授之胡憲、劉勉之,而馮時行、張行成則得定之餘意者也”,《宋元學案》也有類似記載。劉復生由此推斷,張、馮二人與胡、劉不同,與譙定沒有直接的傳承關係。那麼,應該如何理解這個“余意”呢?

      劉復生說,辨析譙定與張行成的傳承關係,對於梳理蜀中易學傳承,理解“易學在蜀”的傳統說法有很大助益。

      劉復生介紹,“觀物先生”張行成,南宋臨邛(今四川邛崍)人。歷官直徽猷閣、兵部郎中、知潼川府,代表作有《述衍》十八卷、《翼玄》十二卷、《元包數義》三卷,《潛虛衍義》十六卷等,其學以邵雍之說為歸宿,是蜀中易學大家。

      蜀中易學南宋時大盛,究其學術傳播之源有兩種途徑,一是北宋末邵雍之子邵伯溫入蜀,二是譙定於南宋初“復歸蜀”,兩人所傳之易,皆易象數學。

      劉復生推測,張行成學易,得邵伯溫精髓后,不滿於“伯溫之解於象數未詳,復為推衍”,發揮了邵雍象數學。恰此時,學《易》於郭曩氏的譙定,於南宋初“復歸蜀”,且棲隱於青城,在蜀中傳播易之象數學。張行成順其自然得其“余意”,結合邵伯溫之傳,專註於研究邵雍“皇極經世”理論,故而能在邵雍著作中找到新的“突破點”。

      故此,劉復生認為,張行成的易學,從師承和學旨上,雖然都不是譙定正傳,卻與譙定象數之傳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所以,張行成得譙定“余意”,正是理所當然的! 文/記者  徐媛  圖/記者  駱英       

宗師風範 楷模長存

——重慶市旅遊文化研究院院長、長壽文化研究會會長李永明談譙定對長壽文脈

         譙定與巴婦清、還珠樓主並稱“長壽三賢”。譙定是宋代程頤門下一大宗師,?淵是朱熹門下傑出的傳承學者,他們引領的涪陵學派是理學的著名學派,在我國和巴蜀學術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然而,學界關於譙定的籍貫、年紀,以及譙先生、?先生的學術思想和卓越貢獻卻一直爭議不休。11月14日,記者帶着這些問題,在長壽湖畔採訪了重慶市旅遊文化研究院院長、長壽文化研究會會長李永明。

      記者:關於譙定的籍貫問題一直熱度不減,大家說法不一,包括長壽、涪陵,甚至還有南川等地。人們很好奇,譙定到底是哪裡人?

      李永明: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朱熹的侄子兼弟子祝穆《方輿勝覽》、宋末元初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續編》皆有記載,譙定是涪州樂溫縣玉溪里人。

      宋代的樂溫縣玉溪位於何處呢?樂溫縣於明初改名為長壽縣,樂溫縣之“玉溪”,自然即長壽縣之“玉溪”。明朝成化《重慶府志·長壽縣誌》記載,長壽當時有“二十四里”,其中之一即“玉溪”,而玉溪里“在長壽縣西北七十里”。康熙五十三年《長壽縣誌·山川類》載:“玉溪,治西七十里”。玉溪,是今天大洪河的舊名。玉溪里,就在今天的重慶市長壽區萬順鎮境內。

      記者:長壽因“人多壽考”而得名,譙定被推崇為長壽壽星“代言人”。關於他的年紀說法很多,120歲、130歲、150歲,還有得道成仙的傳說,您怎麼看?

      李永明:關於譙定的年紀,有名有姓對此有論述的有兩人。一是宋代大詩人陸遊,譙定有個弟子叫做張浚,張浚是陸遊的老師,陸遊是譙定的再傳弟子。二是王質,譙定的另一個弟子,在南宋年間曾來蜀地為官,也記載過譙定的年紀。根據他們的記述,譙定有120歲、130歲,明朝大詩人楊慎在《青城五老贊譙定》中寫到“年百廿歲,有嬰孺姿”,頗為可信。

      另外,對於譙定奇高的壽元,是有其科學依據的。其一,譙定是一個大學問家,同時也是一位隱者,隱棲于山嶺之中,求得心靈寧靜,不容易受世俗外界的干擾。其二,根據陸遊的詩稿,譙定煉丹,對醫藥有相當的研究。由此可以推斷,譙定必是長壽之人。

      記者:譙定一生皓首窮經,且學得多而雜,佛學、易學、道學都有涉及,最後還自成一派。在著名的“洛學入蜀”中,譙定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李永明:譙定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他雖然師從程頤,但他的很多學問主張並不與程頤相同。他與程頤的關係,不僅僅是師生關係,是學侶,也是亦師亦友。

      紹聖四年(1097年)十一月,程頤被貶涪州,譙定隨同前往,協助程頤於北岩普凈禪院撰成《周易程氏傳》,兩度跟隨程頤遊學,而深得伊川洛學之精髓。

      後來,譙定避開當時蜀學與洛學之爭,將洛學的精髓傳承於後人,直接培養了劉勉之、胡憲、張浚(四川綿竹人)等學者,不僅推助了程氏洛學向朱熹閩學的過渡和呂祖謙金華學派、張栻湖湘學派的發展,而且實現了程氏洛學在四川的廣泛傳播即“洛學入蜀”。所以譙定在洛學入蜀中,有助推之功,並在此基礎上,開創了涪州學派。
 
      記者:宋以後,確切地說是在譙、?后,長壽名人稱得上是層出不窮,與二人有何關係?

      李永明:還珠樓主李壽民的《珠還》曾有記述:“李氏祖先,有好幾代都精研易理,曾著有《讀易辨疑》等書,不下二十餘種。”可見這個家族對於易學的重視和熟悉,已經達到何種程度。

      正是由於像李氏家族這樣的文化世家,對譙、?學術的追慕和傳承,帶來了明清時期長壽科舉的發達。據民國三十三年《長壽縣誌》記載,明清540餘年間,長壽文科進士總共52名,誕生了張蘭清等五名翰林。明朝進士總數在四川省排名第十,在重慶排名第四;清朝進士總數在四川省排名第七,在重慶排名第三。這些長壽走出的進士,如聶賢、韓鼎晉、李彬然等人,則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印跡。

      可以說,譙定、?淵的道德風範和學術成就,為長壽的文化發展樹立了楷模,對後代的長壽人有一種無形的深遠影響和激勵作用。     記者  徐媛
 
譙定《牧牛圖》詩九首

      第一首:喜見雙眸白,通身黑尚全。整思南畝稼,還忌牧童鞭。妄色無輕斈,非觀巳屢悛。回光惟聖道,此外竟何緣?

      第二首:耳角冰霜潔,須知聽不訛。法言緣理辨,邪說自心訶。響外聆微旨,音中味太和。滛荒無復入,非禮末之何。

      第三首:白口纏圈索,言非駟莫追。心聲休妄發,敬道復何疑。正信通神鑒,淵談恊初儀。能為天下則。誠自我無欺。

      第四首:四足雖更白,猶冝鼻索拘。草田方緩執,禾徑未相踰。歩歩無非履,心心向大途。見聞言動事,到此竟何殊。

      第五首:鼻索何勞執,長鞭已棄間。大田隨俯仰,古道任迴環。義草餐清野,仁泉飲碧灣。徳純非用牧,危坐對層山。

      第六首:一飽心休息,安眠百不知。有形隨處寄,毋意復何疑。用舎非關念,優遊絶所窺。相忘人世外,惟有牧童兒。

      第七首:圈索離牽執,從茲牧者亡。何心拘小莭,平歩蹈中常。饑飽隨時過,行蔵任運將。春山春草緑,逄處可充腸。

      第八首:日暖隨方去,天寒隱有餘。當行非俟牧,可止便安居。飲食和粗細,周旋契疾徐。權幾雖應用,豈外是如如。

      第九首:相盡云何牧,心融孰是牛。我人依妄立,學行假名修。不見當先跡,寧知有後由。鞭繩應到此,聊為且有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