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岁(1998),师入住苏州西园,有善《易》者谒师云:当闻师亦善《周易》,据汝佛门言,凡外道典籍不可学,云何师独不舍焉?愿赐教。”


  师言:亦闻汝于《周易》有所解,然不知汝解于何处?亦不知公于外道二字有所知否?客言:实有疑惑,愿赐其详。


  师言: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易》系辞上)。是与佛家于一毫端转大法轮,于一微尘演三千大千相去远尔,《易》既为天地之准,法岂不为三千大千之弥纶焉?


  至于参伍以变,原始反终亦为娑婆之交替相尔,故论吉凶,故论祸福,故论否泰悔吝。公能放下身心则卦誉也。公如执着人我,则卦哀哉。它如参禅打坐,诵经拜忏,卦显矣,卦终焉。


  若言吾不舍《易》,则公未解吾之行持也。凡世间书,未必全是瑕疵之学,故卦有入其庭,不见其人之凶,故卦有悔亡,田获三品之喜。累我者弃之,增我者益之。苟能以《易》经融会于佛法,则吾之厌离心与卦相若尔(颐卦有大离象,心有厌离而不着于烦恼,身处于浊世而不生心于颓坠——作者注)。


  公言外道乃是佛法之外道学也。非能正命,非能出生死。汝将《易》认作外道典籍,吾知汝于《易》尚有不易之处,有梗塞也。吾非再来人,学佛不敏,安能以《易》寄托于西方耶?


  僧有言劝汝:汝心既难与天地准,则慈悲难以发于弥纶也。故于时运,故于家室。欲大蓄折足。欲和坤刑罚。念汝一生,不过电石火光,步步悉,处处未济。若不趁少壮时革故鼎新,回心向善,恐来世为人更不易也(《易》有简易、变易、不易之谓,此处借《易》之发挥尔作者注)。


  善《易》者愁苦而出,于苏州城失其所踪。后有人见彼在浙江天童寺披剃焉。


  越明年,师携徒入浙江衢州,经衢县,有众多囚犯于道旁耕作,其徒识少怪多,惊呼师曰:师父师父,囚人多矣!师曰:彼为囚人,汝不为劳改犯乎?徒大惑说偈言:侍师行江浙,求学入藏川,自在无挂罢,何来半丝缠?师以仿律句曰:为师不若转轮王,累汝终朝侍羹汤,寒凉川藏曾坠马,裂衣湘楚费惆怅,生死不知谁是我,浮沉于汝竟日忙,火宅牢中长羁绊,大囚细役一样装。徒闻之呜咽不已。


  复明日,师徒登山远眺,徒不慎失足堕于农夫烧荒之荆棘林中,师拍手大笑作偈曰:脚下不当心,翻身入火坑,直待狼狈出,才肯认前程。


  辛巳岁,师就俗家对面山中构筑伽蓝,有地师三人访,左顾右盼,于佛殿坐向各兴褒贬。杨姓地师云:龙身直去了无情;胡姓地师接口曰:赖有三星护祖庭。郑姓地师云:外城锁定干将口。


  师接云:宝刹填来秽土深。四人大笑,入客厅,分宾主座。师言:吾于堪舆为门外汉,古今中外,名人福地,不可枚举也,至于地灵能致人杰,然人杰未必忠实地灵也。有寅葬卯发,有辰构已富,皆气场赐人之瑞焉。惜乎当今之世,人心侥薄,愈富愈不存道德也。


  公等为人相地,苟能使天下人俱成暴发,则山岳无圆秀顽直之说也。夫子、孟轲、公等熟知,是先有福地而生彼辈者耶?亦或先有彼辈而后生福地者耶?然两圣人之学,历千古而不衰,何以故:仁、义、礼、智、信具足也。试看今人,偶一富足,山川顽劣相即生焉。故吝啬悭贪感生于困苦之所,故丧德少仁寄迹于苦寒域疆,故奸巧伪诈流连于不毛之地。


  故弃正就邪弓行于悬崖绝壁。一人如是,共业于是,夫复有佳壤可寻乎?况乎我等山城小县,自不若大泽龙蛇。若无一人积千秋之德,岂可转造化于富饶之端?地之优劣,人之贫富,《地藏经》所言悉备也。


  复次,是国者息干戈之向,是人者起慈心之念,虽牛坑马垱,几逊于皇陵国址焉。世人不悟,能觅佳城,不惜巨金。阴地好不如心地好古训有矣。奈何彼辈舍本求末。因妄失真。一代即离折崩摧,况乎百代,千代,谬也矣。


  闻师言巳:三地师俱从座起,合掌(非合十,彼等不知合掌与合十之旨也)称善。而原地师掷罗经于地,复踏一脚。曰:千百年来堪舆理,输却和尚一口痰。无趣!无趣!遂改它业。


  辛巳年底,梵宇竣工,师邀请十方信众往瞻,逐就当地中学打印请柬,时中学余姓校长在侧,观请柬文云:尔等佛门,尽为唯心臆说也。语未毕,执怀倒茶,师劈手夺过。斥曰:既是佛门一切唯心,那汝倒茶止渴亦为唯心也。要这厌物作甚?校长不服,抗声驳曰:亏你和尚名场远播,连这唯心唯物二事含混莫辨,岂为人师耶?师大笑。


  遂云:汝只知见物即物,见妄为妄,是以知见已昧于妄有矣。试问校长:口渴之念起于何处?若然在心,口应长在心上,若然在口,心应随口而生于外。今汝执杯倒茶,当是以物易物范属唯物不假,然未深究是何意念驱汝得唯物之需?至于日用所需,筹谋运算,谅汝舍心,安能所得乎?大至三千,小至毫端微尘,汝离心所,具得见乎?


  我和尚侥幸薄名,倘苟同唯物,则执于,若遍求于心,是谓顽空。然余嘻笑怒骂,不厌静寂,不离喧哗,唯心乎?唯物乎?汝为世间师,倘这唯心唯物分别说,是误人子弟。我为出世表,苟将理事二障悉缚行门,则令人误堕三途!真空妙有,真常不二,岂有半丝系缚于名唯心,名唯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