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各種學科把傳統學術分割之後,失去了很多原來的東西。

我們傳統的文體有幾十上百種,但現在按西方劃法,只剩詩歌、散文、小說、戲曲了,丟失得太多了。

我們的學科設置不能脫離民眾的需求,不要再等十年。

我同意增設“國學”一級學科,但建議放在“哲學”門類下。

上個世紀中葉以來,跨學科的融合與交流已經成為一種趨勢,現代教育的發展正是從分化走向綜合,走向匯通,走向跨學科。中國傳統學術本來就強調文史哲藝的綜合、義理考據辭章的統一,是整體之學、博雅之學。正是在這種強調學科融合的大背景下,本來就屬於跨學科的“國學”的研究與教學出現了一股熱潮。

我校(武漢大學)國學本科試驗班自2001年始,已辦了十年;亦從2005年始掛靠相關專業試辦國學碩士點,並於2007年以交叉學科名目自行增列了國學專業碩、博士點(掛在哲學類,由文史哲合辦),於2008年上報國務院學位辦備案,2009年正式招生。在此基礎上,為更好地培養國學人才,我校於2010年3月正式成立了國學院。根據我校十年來培養國學人才的經驗,建議於下:

為弘揚傳統文化,增強文化軟實力,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園,促進現代化的健康發展,請一定及時增設“國學”學科。

國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通稱,但基礎是四部之學。傳統學術的經、史、子、集四部之學,即是“國學”獨立的研究對象,故說國學沒有獨立的研究對象是不對的。四部之學包含了歷史上游牧民族、少數民族的文化,是多元一體的中華各民族的文化結晶。儘管國學與目前的文史哲學科的研究對象有一些重合,但應看到,文史哲不能涵蓋國學,而且從囯學的學科視野去研究古代社會、文化與典籍,更能符合其歷史實際,以便真正理解、把握中華民族文化的特質。

現行學科分類是必要的和有巨大成就的,且自民國以來,業已形成了一個新的傳統,我們十分尊重這一新傳統,但我們不能不看到,我國現行教育體系也有一些盲點。用各種學科把傳統學術分割之後,失去了很多原來的東西。例如,經學是中國文化之根,經學中有大量的古代社會、宗教、政治、倫理、教育、科技等繁複的內涵,採用綜合式的方式,以經學為學科來研究,更能深入其堂奧。但在目前我國的學科設置中,經學已被遺忘與遮蔽,這是特別需要關注的。又如,每一部單經(如《詩經》、《易經》、《禮經》等),都極為豐富,今天的學科分類不能涵蓋,將其放在今天的任一學科中都不合式。經學有自己內在的獨特的對象、範圍、內涵、方法與發展歷程,至今並未死亡。經學中的部分內容雖可以從宗教、倫理、哲學、歷史、社會、政治、文學、藝術諸學科的角度來研究,但不能以這些學科來限定與裂解,那樣離傳統經學的距離就太遠了。

從典籍文獻的研究來說,如前所述,《詩經》的內容並不只專屬於文學,《易經》的內容不只專屬於哲學,同樣,《左傳》《史記》《漢書》、三通九通之學的內容也不只專屬於歷史學。以現行文史哲分科的方式,會肢解古代學術文化,已經出現很多的盲點與漏洞。從思潮、流派、學者的研究來看,古代任何一思潮、學派與學者,都是文史哲不分家的,匯通式的,綜合式的,就拿顧炎武、傅山、黃宗羲、王夫之、錢謙益、朱彝尊等人物來說吧,他們精通義理、考據、辭章,經史子集均有建樹,並非文史哲哪一科的專門學者的研究力所能及。然我們的訓練卻是文史哲分家式的,這不利於對古代思潮、流派、人物的全面深入的研究。
 

我們研究古代的器物文化、制度文化、觀念文化,斷代史、地域史,思潮、流派、人物,都必須有“通觀”的素養,而目前的學科限制,使我們與培養的學生,離開古代學術傳統漸行漸遠,不利於深入研究。國學學科的設立是對現行文、史、哲、藝、政、教等分科式教育的一種必要的補充。設立國學學科絕不是要取代現行的文、史、哲、藝、政、教等學科,而只是一種補充,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現行西方大學的學科設置上,既有文史哲諸學科,又有古典學學科,不相妨礙,而恰好相互補充。我們擬設置的國學,類似於西方的古典學。為什麼西方可以在文史哲之外設一個與文史哲學科并行、交叉的古典學學科,而我們就一定不能在文史哲之外另設一個并行、交叉的國學學科呢?

我們希望通過對國學的設置,促使學界對傳統學術文化進行縝密地疏理。上世紀以來,我們盲目地按西方劃法來辦學科、辦大學,丟失了太多的珍寶。例如,我們傳統的文體有幾十上百種,但現在按西方劃法,只剩詩歌、散文、小說、戲曲了,丟失得太多了,西方沒有的而我國原有的很多文體,賦、詔、策、令、教、表、啟、書、檄、論、典、謨、誓、誥、命、駢文等,既非小說、散文,又非詩歌、戲劇,不合於西方現代分科,漸已無人研究,湮沒無聞。而真正要了解一個時代,必須對當時各種文體各種材料都有分析,何況這些文體本來就有着自己的優長。

總之,國學學科以四部之學為對象,實在可以檢漏。注意,這個遺漏是很大的。按西方的學科範式來設置,對傳統文化的破壞是很大的,設國學學科,實在是為拯救、彌補於萬一,乃是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基礎。我們對自己的文化逐漸失去了話語權!此事不能再等了,設國學學科實乃迫在眉睫,可以搶救一些精英與民間民俗文化。注意,四部之學不只是精英文化,它有草根性,亦包含了民俗、民間文化,包括方誌、譜牒、鄉約、家訓、善書、契約等各類文書、蒙學幼學等。

對國家民族歷史文化傳統的了解,已成為目前國人的普遍的需求。這也是我國參與全球文明對話,共建和諧世界的需要。我們的學科設置不能脫離民眾的需求,不要再等十年,下次修訂目錄時才增設國學,那就太脫離時代與群眾了。媒體對經典的俗講、戲說,需要提升,這就更需要國學學科的設置,以培養人才,正確疏導對我國歷史文化的理解,撥亂反正。

在民間的推動下,學術界不少著名學者都支持辦國學學科,主張正講國學,培養國學人才。近年來,光明日報“國學版”發表了很多學者的支持的意見與聲音。我訪問過馬克思主義哲學家、我校前校長、資深教授陶德麟先生等,很支持,陶教授現出任我們國學院的顧問。過去我拜訪過已故國家圖書館前館長任繼愈先生等,也很支持。在辦國學學科、專業時,在辦國學碩博士點時,我們曾請了數十位國內外之文史哲專家,開了數次論證會,大家都很支持。

現在社會對國學人才有穩定需求,不少企業、公司、社區、媒體很需要,中小學教育也要增加這一塊,還有海外文化輸出、終身教育、地方文化建設等方面,學生就業沒有問題,至少我校辦了10年的國學班,就業都很好。
 

我同意增設“國學”一級學科,但建議放在“哲學”門類下。因為經、子之學等,更接近於哲學。無論是放在歷史學門類下,還是放在哲學或文學門類下,都有削足適履之嫌,顯系權宜之計,將來應有一個獨立的“國學”學科門類。

目前增設“國學”一級學科,其下的二級學科,應設有:1、經學;2、子學;3、史部典籍;4、集部;5、中國的宗教:佛教、道教與民間宗教。(以上五個二級學科應是國學最核心、最基本、最重要的基礎學科,有了這些基礎,培養的學生可以去研究國學中的任何問題與領域。)此外,似還可設古代自然科學與技術、地域文化、中外文化交流史、宋元明清學術與東亞文化、出土文獻與簡帛佚籍等二級學科。以上第3、4、5項雖與今歷史學、文學、宗教學有交叉,但研究的視野、內容、角度、重點不同。以上提出的可設諸項是發展中的重要學科,從“大國學”“新國學”的視域去研究則更有意義。

有的單位與專家提議經、子之學為國學二級學科,完全沒有問題。他們又提議設國史、國文、國藝、少數民族語言文化與邊疆研究等為二級學科,在下則以為應當慎重。因為,所謂國史、國文、國藝的內涵與外延不甚清楚;國史即中國史,國文即中國語言文學;民族藝術方面,藝術類已有一些設置;少數民族語言文化的研究非常重要,但從學科分類上看,最好將其放在目前的中國語言文學學科之中,才名正言順;邊疆研究也很重要,但應放在目前的歷史學科之下為好。

按我們的想法,國學是一個獨立的學科門類,下面設經、史、子、集、中國的宗教等一級學科。如果把國學作為一個學科門類,經學作為一個一級學科,那麼經學下面可有單經(詩、書、易、禮、春秋、四書學等)的研究,群經的研究,經學史的研究,今古文經學研究等二級學科的設置。子學亦可作為一個一級學科,下面可有子學各家派(儒、墨、道、法、名、兵、陰陽、雜家等)的研究,諸子相互關係研究,諸子學史的研究,斷代子學的研究等二級學科的設置。其他可類推。

國學教育的特點,一是重視經典原著的研讀,二是重視綜合與交叉,不同於現代西方教育體系的分科過細的狀況,有助於學生建立完備的知識體系,也可以接上文史哲不分家的學術傳統。“國學”學科體系建設,可以給過度強調概論與通史的教育、分科過細的現代教學體系形成一個參照,推動高等教育體系的改革。當然,用今天所謂學科門類、一級、二級學科的設置去規範古代的學術,總是會不倫不類的,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設立“國學”學科的目的是避免文史哲分科太細對本來相互關聯的傳統學問的肢解,是倡導直接讀古籍、經典,真正培養一點古文字與古文獻基礎好,能讀古書而又有現代意識與現代治學方法的人才。因此,必須警惕,重設壁壘又可能肢解、傷害古學。

應確保前述基礎的五個二級學科,當然應允許各大學或科研機構根據自己的學術基礎與傳統、現有師資條件與學科特長,自行設置國學類的某二級學科,寧缺毋濫。因此,建議在國學門類或國學一級學科之下,有條件的單位可以自行設立相關的某一、二個或某幾個二級學科來培養人才,不要一刀切,不要統得太死,保持彈性,更不要一轟而上。國務院學位辦可提出指導性的意見,而各培養單位應審慎地發揮自己的積極性,辦出自己的特色來。為了防止一哄而上的情況出現,可先在幾所條件相對成熟的學校先行試點。  來源: 光明日報 (郭齊勇武漢大學國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