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人族群憑藉著其質樸、刻苦的精神,逐漸繁榮發展起來。然後就到了歷史記載稍微完整一些的姬昌(周文王)時代。

按照太史公的說法,姬昌繼承祖先的優良傳統,「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歸之。伯夷、叔齊在孤竹,聞西伯善養老,盍往歸之。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歸之。」

這種萬民歸附的局面引起了殷人的警惕,紂王乃囚西伯於羑里 (今河南湯陰)。不想在被囚期間,姬昌卻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那就是「 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於是有了《周易》。按照太史公的說法,伏羲所畫為八卦,姬昌將其擴展為六十四卦。這個說法,向來有人表示懷疑。從歷史角度看,也難以成立。

但推測起來,姬昌在獄中多年,肯定會深思熟慮周的開國之路。為此,他當會研究歷史。而當時的史書,很可能表現為占卜的記錄,即今人所見的甲骨文。姬昌本着周人特有的人文主義精神,對這些卜辭進行了改造、編輯。有學者提出,今本《周易》中各卦下的《象》,就是姬昌所作。太史公又說,從羑里出獄后,姬昌「乃陰修德行善,諸侯多叛紂而往歸西伯」。可見,姬昌在獄中確有所心得,也許就是構想了一個建國的規劃。

說周易是建國的規劃,倒也不全是標新立異。關於周易的性質,古今爭論不休。直到現代,仍有人相信其為占卜算卦之書,當然,學者普遍將其視為哲學義理之書。還有人視其為歷史書,說周易就是一本史書,六十四卦就是按時間次序記載上古至西周的歷史。筆者把這說法顛倒過來:它不是歷史記錄,而是用以創造歷史的政治社會計劃。

如果把周易視為建國綱領,那頭兩卦,乾與坤,就是一個概論。乾卦以龍為比喻描述建國者積累力量的過程:「初九,潛龍,勿用。」建國者應致力於自身的道德修養,以及洞察民情,了解人民的疾苦。

二爻:「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建國者已經開始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但為了取得成功,還應聯合其他有德有才之人,把社會中向上、向善的力量凝聚起來。

三爻:「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此時,建國者應當保持謹慎,所謂「乾乾」,就是「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周人具有一種嚴肅刻苦的精神,他們相信,外部世界雖然是危險的,但只要自己用心,就可以應付這些困難,而取得成功。

四爻:「九四,或躍在淵,無咎。」所謂「偶然露頭角」是也,建國者開始在合適的時機表現自己的力量。

五爻:「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這時,建國者的力量已經成熟了,於是一飛衝天。在這個時候,同樣需要大德之人的合作。通過這種合作,才能夠掌握權力。

但且慢:「上九,亢龍,有悔。」這一提醒非常及時、明智而重要,這也是周易政治哲學最為深刻的地方。建國者憑藉著社會的信任、憑藉自身強大的力量,尤其是軍事力量,似乎完全可以獨攬權力,把自己樹立為享有絕對權力的統治者。然而,按照周易哲學,建國者若果真如此,必給社會,也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就像阿克頓爵士所說,絕對的權力必然導致絕對的腐敗,其結果當然是自身的毀滅。

因此,乾卦以一個確立分權制度的偉大憲政原則結束:「用九,見群龍無首,吉。」今人常用「群龍無首」來形容一個共同體、一個地方、一個機構沒有領導、沒有領袖,無人統領,結果陷入混亂狀態。周易哲學卻不這麼看,「群龍無首」反而是一種良好秩序的基本特徵。《周易》後面多次講到「利建侯」,即分封諸侯乃是一種能夠給各方帶來好處的可取制度。這種封建制乃是當時姬昌所能想像的唯一的分權政制。相比於後來的王權,它意味着權力的分立,自然地,在各個權力之間也存在着制衡關係。這能夠讓任何一種力量不至於變得無法控制,也不能自制,因而肆意侵害他人。

僅由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中國人的秩序觀念發生過一次巨大的退化。周易哲學認為,分權,或者用剛剛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埃莉諾奧斯特羅姆教授與她的丈夫文森特的概念說,「多中心治理秩序」是一種優良的制度,可以形成合理的人間秩序。大約自秦以後的封建王朝,人們卻開始以為,把所有權力集中起來由一個中心來集中控制,才有可能帶來秩序。這種觀念深入人心,以至於後人在注釋周易的時候根本無法理解這一原則,只好東拉西扯。 作者:秋風  來源:中國風水師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