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頤
“所謂學問就是繼承人類整體的遺產,所以是最高的財產。”
在與國際創價學會會長池田大作及天地圖書副總編輯孫立川的鼎談集《文化藝術之旅》中,國學大師饒宗頤這樣說。
出身富裕之家的饒宗頤,在父親遺留下來的龐大財產與大批書籍之間,選擇了書籍,造就了後來聞名於世的國學大師,是當代中國文化藝術的高峰。
最新作品,是與池田大作從人生談起,談文化,說藝術,引佛學,從古今聊到未來的《文化藝術之旅》。書籍於書展期間印行刊發,饒宗頤接受獨家專訪,談新書種種。
天人互益
訪問那天,眾多親朋正與饒宗頤先生慶祝93歲大壽。餐桌中一個偌大的壽桃,緋紅的色彩沖淡了近日的一絲哀傷──訪問前幾天,國學大師季羨林、任繼愈相繼離世,饒宗頤痛書“國喪二寶 哀痛曷極”,哀悼二位摯友的離去。
季饒二人在學術界並稱“北季南饒”,二人在學術研究上頗有交集之處。如季羨林賦予“天人合一”的現代觀念,饒宗 頤在書中則提出“天人互益”,把這個觀念引申到環保問題上,饒宗頤指出,全球化同時意味能源的大消耗,環境的惡化日甚一日,大自然正在懲罰人類肆意破壞 所造成的惡果,不要“天人互害”,而要造成“天人互益”的環境,朝“天人互惠”方向努力才是人間正道。
“我對人類的未來是很悲觀的。”饒宗頤說,天人互害正是出於人的劣根性:“人的本性是惡,人類自己製造各種仇 恨,製造恐怖,追求各種東西,變成物質的俘虜,掠奪地球資源不夠,還要到火星去,最終是自己毀滅自己。最後人類可能要回到侏羅紀,回到恐龍時代。”於是從 古人文化的智慧里學習便更加重要。“就像書中所講,不要天人互害,而是互益,這比天人合一更為重要。”
古之學者必有師
書中對談,古往今來,從藝術到佛學,話題涉及不同學術不同流派,說是文化藝術之旅,實際上談的卻是學問的東西。正如書中饒宗頤提到,他首次知道做學問的樂趣,與父親饒鍔有莫大關係。
“在我家裡有很多藏書,自幼便看見父親做學問的情景,知道讀書是何等的樂事。”
饒宗頤早慧,從小便有神童之稱,家中雖然開的是銀庄,但父親一直執着於學問的追求,這也影響了饒宗頤後來走上學問之道。
“做學問是文化的大事,從古人的智慧里學到一點東西。”父親壯年離世,饒宗頤繼承其志,不足二十歲已完成父親的遺志,續編《潮州藝文志》,這成為他踏入學術界的第一步。
他於書中談到:“我選擇了學問之道是正確的。千金易散盡,但學問是不會背叛自己的,而是與時並進的。”家中銀庄雖有千金,但隨着時局的變化,終於散盡。
饒宗頤生於1917年,經歷了中國近代的動蕩與變遷,在抗戰期間曾多次逃難,包括1943年任無錫國專教授時, 隨師生避難廣西南遷蒙山,那時候有一青年學生陳文統拜他為師,學作詩填詞,後來成為著名武俠小說家梁羽生;饒宗頤亦曾在時局未穩之時,踏訪偏遠山區的瑤寨 進行研究,抗戰勝利后南下香港發展。
“我喜愛的詩人韓愈曾說:‘古之學者必有師。’對我來說,萬卷詩書就如我的老師。”饒宗頤在與池田大作的對談中如此說。年輕時一心想入大學進行研究的饒宗頤,因父親逝世而不得不放棄進大學深造的計劃,卻也因此而令他更想在大學做研究。
1939年8月,中山大學聘他為研究員,因戰爭關係,大學被迫遷往雲南澄江,饒宗頤取道鯊魚涌至香港,本來打算循此轉赴澄江,但因途中曾深入族地區調查而染上惡性瘧疾,大病一場,就此滯留香港。1940年,他在香港完成了《楚辭地理考》。
學問是與時並進的
這只是饒宗頤在學術上的一小部分,敦煌學、甲骨學、詞學、史學、目錄學、楚辭學、考古學、金石學等多個領域,饒宗頤的成就斐然。同時在書畫方面,都達到極高的藝術境界。
“書法是可以反映一個人的人格。”饒宗頤說,向來中國的文人畫亦多受讚譽,也因為書法同時可看到人的修為。“雖然漢字的形貌不同,但是可反映出人的精神面貌。”
饒宗頤擅書法,曾多次舉辦書法展。在與池田大作的對談之前,他曾寫過兩副對聯相贈:“池荷消火宅,法句涌心田”、“大易尊大作,中庸致中和”,聯中嵌入“池田大作”的名字。
“但現代有了計算機,有好多花樣,和我的時代有差距,連觀點都好唔同,但無論怎改變,我始終認為,書法就是人的 精神。”時代不同,科技與傳統的結合也生成了許多變化,例如城市大學研發水墨軟件,饒宗頤說:“用計算機程序來教水墨是沒問題的,都是一種藝術的方法。過 去有過去的辦法,現代有現代的辦法,但書法應該要表現人的精神。”
做學問的方法有很多種,使用什麼工具,利用什麼途徑,饒宗頤向來持開明態度。他本身治學,不但開明,更極具前瞻 性。1996年他便曾主持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的甲骨文數據庫計劃,在計算機尚未如今天般普及的時候,在短短兩年內將五千個甲骨文及八十餘萬的卜辭,重 新爬梳整理,存入數據庫內,建立完善的甲骨文數據庫。這正如饒宗頤所說,“學問是要與時並進的。”
人人皆可成佛
宗教學亦是饒老專擅的領域,對談中與對佛法素有研究的池田大作相遇,少不免的是兩人對佛法的理解與交流。
“其實佛學對於做學問,也是有用的。”饒宗頤說。不論學術界或其他界別,凡有所成就的大師,不少都有涉足佛學領域,饒宗頤直指:“佛法怎樣形成,到今日為止,仍有各種不同的睇法。但共同點是,佛法是古代,特別是自古時人的經典,吸收當中長處,對人好有用。”
“我寫給池田先生的對聯是出自《易經》。”“大易尊大作,中庸致中和”一聯,饒老說當中所指的,其實是和平的理念──《中庸》云:“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創價學會信奉《法華經》,其實《法華經》便是有教育作用的經典。”
“但是要問佛法怎樣形成?其實佛祖並不是印度人,而是出生於尼泊爾,雖然是王子,但他的外來者身份在印度屬第二階級,他能提出每個人都可以成佛,這是很不容易的。”
《法華經》談人人皆有佛性,饒宗頤則以經歷表示,隨着時代的演變,做學問的方法即使有所不同,但人人都可以在學問一途有所得。“學藝雙攜”,學問與藝術雙攜,即使書中所談的是文化與藝術,其實,也是講學問的事情。 (文章來源:香港文匯報)